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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坐了回去,靜默很久,呆呆的對他說,雖然我無法肯定他就是「老子」,不過我很肯定,他是道地的無政府主義者。不過,這整個社會的結構,從很久以前,已然是這個樣子了,它是這麼的根深地固,想再回去上古小國寡民的時代,是不可能的。既然不可能,有志者應該從原有的結構看看如何改變,讓它變得更好,而不是一心回憶並理想著過去美好的時光。況且,過去的生活也不一定比現在好。我想,屈原也是這樣的。在那個君王為大的時代,想改變社會的結構,只有受君王重用,否則縱有再高的理想與才華,仍是行不通的。

 他說:「如果每個人都是這樣的想法,那它的確行不通。」

 「即使每個人都是如你這般想法,它仍是行不通,因為理想和現實之間,仍有一段不小的差距。」

 「說行不通的是頭腦,說理想和現實之間有差距的也是頭腦;在大家都被頭腦的有限思維控制的時代中,當然,它不可能實現。」

 「這種說法太理想化,我們應該認清事實,而事實是,走回頭路行不通。」

 「能實現夢想的人,都有一個共同的理念,就是,他的夢想就是事實。」

 「如果夢想就是事實。那麼,現今這個社會結構,也是經由很多人的夢想而創造的。並不是每個人都想像你這樣,不想要有政府,所以政府至今仍是存在。」

 「你沒發覺你的見解的背後,是要為屈原開脫。雖然你口說你承認我說的有理,但頭腦卻不承認。頭腦雖然說它投降,承認它之前的幼稚,但它真正的用意卻不在此。它在等我對它的投降產生鬆懈之心後,迂迴的,繞著彎子要我承認現實的不可抗拒,而當我承認時,頭腦才會滿足。因為既然現實不可抗拒,那麼屈原就是時代下的悲哀壯士,沒有與它自己長期以來的觀點背馳,所以它自己畢竟沒有錯,它滿意了。而在它滿意的同時,你也才會停止與我的抬槓,它會心滿意足的帶著你,乖乖回家睡覺。」

 我說,我覺得你插開主題了。

 「不。請看深一點,你會了解真正的主題不在於有無政府的個人觀點,而在於『你不對,我才是對』的暗中較勁中。所有的問題衍生到最後,就只是『你不對,我才是對』的問題,其他根本不重要。如果今天我也是個被頭腦的詭詐之術愚弄的人,我會和你爭,並且說服到你承認我為止。否則我會睡不著覺,因為我的頭腦會趁我想睡眠時,叼叼啐唸著你那時的觀點的錯在哪裏,而它是哪裏很對,它氣憤怎麼有人可以撂倒它,它不服氣,於是一直向我埋怨,又抱怨我先前的論談,太早投降,使它沒有機會得以發揮它自己。但其實沒有誰對,也沒有誰錯。因為即使有政府,但我的夢想就是無政府,所以我仍然可以不被政府管轄,因為我一直照著我的夢想行事,沒有恐懼,沒有疑惑與退縮。於是,在我追尋夢想的過程中,我學得很多生活的技巧與才能,我不必依靠那個大機器的運作,得靠那個大機器供給我麵包才得生存。我沒有身份,也不在一個固定的定點待很久,因為夢想會催促我,政府找上門了。於是,在適當的時機,我就會離開。政府找不到我,我是幽靈人口,我總在適當的時機,活在適當的地方。如果今天我必須靠那個大機器才能生存,我才是真正沒看清楚事實;自己擁有力量,可以活出理想中的自己的事實。」

 我說,我的確不讚成你對屈原的觀點,但,我與你針對有無政府結構,是好是壞的論談,並不是想為屈原開脫,我只是就事論事。

 「你看,當我指出它的謬誤時,它像駝鳥一樣的藏了起來,有時,甚而會反咬指出它的謬誤的人,說對方一派胡言,憑空捏造事實。請注意,我指的是它,不是你,因為我知道真正的你如何的崇高與值得尊敬。而我請這個崇高的你仔細回想,當初頭腦是怎麼帶出這個有無政府結構的論談的?」

 我想了想,說:「我是談到屈原的委屈。」

 「是『它』談到屈原的委屈。而那個時代有政府、有國家、有組織。不是嗎?」

「是。」

「然後你的頭腦論及政府存在的必要性。」

「是。」

「所以,是你的頭腦在旁敲側擊,請注意我指的不是你本人,是你的頭腦。它想為自己扳回一成。」

「嗯。」我想了想,說,「有這個可能性。」

「好。我們可以繼續來探討,如果我們要找出在頭腦隱藏下的那個真正崇高的你,我們第一件必須做的事就是,承認由它來帶領下的你,會犯很多錯誤。」

「每個人都會犯錯。」

「沒錯。但很少人會承認自己有錯。即使承認了,也不一定是真心。但只有真心承認自己錯誤的人,才能真正蛻變,才得身心健全,不會有神經病。我對屈原的觀點,只是在探索由它主宰下的個體,可能會犯什麼樣的錯誤,並沒有其他批評誰的用意。只是由頭腦它自己聽起來,就覺得我們在批評它。它害怕消失,它很惶恐。但一個真人,就怕它不消失,就怕它坐大。它就像那個糊塗而自以為是的君王,一坐大便搞得民不聊生。」

 「在你的觀點,我們有兩個我?」

 「不止,有很多個。在頭腦控制下的你,是分割的,不是整體。它聽到那邊的看法,接受了,分割出一個片段。聽到這邊的說詞,接受了,又分割出一個片段。從小到大,它分割你不下千萬次,所以你到底是誰呢?你可能是你老師某種看法的片段體,也可能是你父母、朋友、兄弟姊妹某種看法的片段體。在頭腦的主宰下,你只是這些片段的集合。但還有一個你,一直沒被分割,一直是整體,那個整體才是真正的你。只是很少人憶起他,找到他。」

 「你指的是佛家所謂的心即佛的那個心?」

 「是。」

 「道家又是如何稱呼這個整體?」

 「一。」

 「我以為是無。」

 「也是。」

 「我懂了。」

 「所以我們兩人探索到這邊,彼此都得到和諧,而這和諧的過程,又是如何產生的?」

 「我想,是你在我們爭論時,轉移了問題的焦點。」

 「然後呢?」

 「你說你不是在批評我,也不是在批評屈原,你認可我們的尊貴性。」

 「而且我是由衷的這樣認為,我想你也感覺得到。因為我的底心跟本沒有對誰產生過厭惡之情。然而,我仍是得安撫那個未成熟的頭腦,告訴它,它並沒有錯,因為它自己心裏有鬼,所以它認為我是鬼。甚至當它情緒起伏很大時,我必須向它抱歉,不該傷害它。我必須像服侍君王那樣的戒慎惶恐,它說累了,我幫它捶背;它說渴了,我端茶來也。如此,我才能再次徵得它同意,並答應繼續傾聽我要說什麼。然後我才可以一步一步的誘導它進來我的領域,告訴它,世界可以成為什麼樣子;你可以成為什麼樣子。」

 「我知道你是在敘述頭腦的運作過程,但聽起來好像是政治。」

 「也是整個社會。由頭腦主宰的時代,事情的運作便得多加好幾道程序,顯得很迂折與不明確。它彰顯在人際關係中,也彰顯在機關行號辦理事情的過程中,更彰顯在整個社會結構中。」

 「所以你主張不要頭腦。」

 「即『去知』。但很多人都搞錯了,以為我說的是去除知識。知識是可以有用的,但不能反被知識所用,因為反被知識所利用,那麼,你只是片段知識的集合個體,不是完整的圓。去知真正的涵意是去除頭腦。佛家講的空性,也是指去除頭腦後的智慧觀照。」

 「我覺得你說的還有一點道理。那你當時為什麼不寫清楚,只留下五千言便一走了之。」

 「寫越多,恐怕後面的解釋,錯得更離譜。」

 阿老正傳(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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