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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2

「基本來說,有印痕的孩子,都是危險人物;只是你不曉得他幾時會引爆。引爆的方式又分為好幾種,有些是悶燒型的,也就是說表面看上去,他沒有失常,仍是好好的在過活,但其實內在已經在燃了,這種人的內在失衡偏頗得很嚴重。在言談舉止之間,會莫名其妙傷害人,但他自己不知道,彷彿自己是無意的。話說回來,不管無意或是有意,傷害就是傷害。以無意當藉口,還不如好好反思自己哪裏出錯,才不會傷害更多人。

另外一種知道自己在燒,但他找不到方法滅火,身旁也找不到可以給他正確建言的人,於是只能盲目的瞎闖。這種人有可能遁入異派宗教,相信邪說便是他的救贖,成為那些宗教利用並奴役的對象;也有可能過分執著追求某一種可以讓他暫時歇口氣的人事物,然後將自己所有的能量都投注在那個人事物上──這種人很多。

還有一種是『啞彈』,他的內在知道自己爆炸後會傷害別人,在最後殘存的一絲慈悲下,他讓自己變成神經病,進入神經病院治療。這最後一絲慈悲,不是要你們怕他,是要你們透過他來研究到底這整個社會哪裏出了問題。基本上,他犧牲自己以喚醒別人。『啞彈』有些是以自殺的方式呈現,這個時代自殺者的比例高居不下,是時代的悲哀。

更有一種是將自己的火接去別人身上,他利用玩弄、壓榨、虐待、操控別人暫時滿足並逃避屬於自己的課題──政治人物最多這種人。

有一種人比較弔詭,他以幫助別人撲火為樂,但對自己家人的愛卻是稀薄得可憐。這種人必須了解,只有自己真正滅了身上的火,才能『無傷害』的幫到人家。著火的人不一定對別人的殺傷力就大,但對自己的殺傷力一定大。

有些是自爆型的,他會認為自己什麼都不好,做什麼事都不會成功,很自卑。極度自卑下又會產生迴力型的自傲人格。自卑與自傲是一體兩面。

一般的罪犯是散彈型的,碎片連他自己也無法控制,理所當然炸慘一堆人。

『空炮彈』是刀子嘴,致於是不是豆腐心,端看他的人了。

『定時炸彈』則時間、地點、人物對碼,就爆。

『導彈型』誰惹他鎖定對方便發射,至於是不是會牽連到不相干的人,看他自己控制的準頭。

請去翻武器大全,那是你們下意識的外在顯現事物,各種變態類型都很明白記載並顯現在上面。」

我搖搖頭,不知道是該淡淡笑過或者對她反駁。難怪她視這裏為「戰區」。

「據說,很多外星人想來和地球人當朋友,結果看到那本武器大全,各各面面相歔,又調頭回家。」她大笑。「如果這個人度過那個危險的引爆期,我們叫他『和平使者』,這種人很有智慧與慈悲,未來地球要邁入真正的和平世紀,需要由這群人來教導並帶領。順帶一提,那個由老師『做掉』很變態的靈魂,我們彼此在靈界混得很熟。本來我只想向他蒐集相關資訊,不過他見我要來投胎,也跟他的指導老師說想要來當你女兒,喊我一聲姊姊。」

我瞪大眼看著她,心中堅絕說「不」。況且一個孩子就很頭痛了,生兩個都覺太多。

「一個從餘火中歷劫歸來的人,會有超乎想像的成熟與堅強。你確定不要給該靈體一個機會?」她說。

我沒答話。她剛剛「響珠炮」說了一大串,我還沒來得及消化並思索理論的正確性,現在頭腦很雜亂。

依她這種說法,幾乎每個人都是「危險人物」了。想到這一點,不由得令人感覺沮喪。我覺得她太憤世嫉俗,這個觀點是偏激的。但我內心卻是沮喪的多,氣憤的少。因為我自己知道,我是名列她適才所敘述的炸彈之一。至於我自己是什麼彈?我自己也搞不清楚,有可能是好幾種炸彈的混合體。我不說話,她很視趣也不再多說。我們靜默的走了一些時候。

到達阿老的住屋,推門一看,我不由的眨眼,以為自己看錯。因為裏面所有的陳設都不見了,我見到一片藍得不能再藍的海水與白得不能再白的沙灘,有翠綠的棕櫚樹跟鹼鹼的海風,甚至我能感覺風的濕氣。我大驚,連耳膜都能聽到自己心臟的跳動聲。我不由自主將門關起來,上下左右打量,確定自己所在地是阿老住屋前,閉上眼,深吸一口氣,復將門打開。我沒有立即睜眼,風的鹼味與濕氣仍是撲面而拂,耳畔還有浪掏沙的細語呢喃。我慢慢將眼睜開,小小的斗室赫然變成一汪無際的海洋,彷彿是海灘上被立了一道高聳的石牆,人從石牆外看,不知道裏面是什麼,突然將牆下的門打開,自然無涯的海景映入眼簾。但我的所在地是內陸,離海洋的距離不知有幾百里之遙。這是怎麼辦到的?我瞪大眼回頭看她。

「對靈來說,任何空間與距離都是迷思,它實際上不存在。」

我聽不懂,也沒心思弄懂她在說什麼。繞著小屋走一圈,沒錯,這是阿老的小屋,四面牆,四個小窗,外觀上一切正常,但走進去十尺見方的小室空間,竟然沒有極至,沒有盡頭。那麼,它是怎麼產生的?我唯一想到的理由是,她將沙灘搬了過來,而我人走進去變小了,所以十尺見方的小室仍是十尺見方大,只是我人變小了,所以十尺見方的範圍對變小的我來說,便是無限。

「這麼說也對啦,但你是從門外看進去,它仍是無痕的,所以你人並沒有變小。」

我要她走進去讓我瞧瞧。

她前腳接後腳走進去,人卻消失了。她消失在那個沙灘中。她消失的情景和阿老那時示演給我看的不太一樣,阿老是全身由透明漸成無形,她則是進門的一半不見了,留在門外的一半仍清晰可見,而當她整個人踏入室中時,她人便不見了。

我驚駭莫名,急忙追上去。這裏很大,我一樣沒見到她,只能在海邊不段奔跑,藉此驅逐心中沒來由的不安,我必須找些事做,即使只是單調乏味的奔跑,也能使我心神稍稍鎮定。

我不知道自己奔跑多久,身上的汗水早濕了全身,直到我跑不太動,我坐下來喘息。我的內心一直沒能平復,很狂亂。突然我發現,在這個廣大的沙灘上,我只有一個人。而我竟然還不曉得我究竟在何處。

我害怕的往回望,沒有見到門。我顧不及身軀的疲憊,沿著自己的足跡再跑回來。不知道跑了多少時候,我見到門,向門處奔過來並走出去。一踏出門,剛剛我還在沙灘上,現在我卻在山林中。現在我相信,這道門的確隔了兩個不同的地域。她到底是怎麼變的?我知道要求得答案只能再進入裏面尋找,儘管那個地域廣大到單獨一個人身處其中時會感到害怕,但我仍是必須單槍匹馬走進去闖,沒有人能幫我,而她似乎也不想幫我;她故意躲避我。

我深呼吸幾口,又邁步進入,我不知道該從何處尋找答案,坐去棕櫚樹陰下發呆。海水清澈透明,我早累壞了,想脫去衣褲下水透透涼,但我沒有動,現在我連脫去衣褲的氣力都沒有。我不知道自己呆坐多久,望著海面上跳躍的晶光,突然意識到我現在所處的時間是黃昏。太陽低垂在地平面上,將天空染成橘色的霞彩,透過雲朵的幻化,一層層疊彩上去──一層比一層弔詭。我搖頭,連時間也錯亂了,門外才剛黎明,而門內卻是黃昏夕燒。

忽然,平靜的水波上激起一陣水花,一條人影乍然從水面冒出,出現在我眼前、海面間。黃昏的光芒從她的背後打上來,將她的身段剪成一個凸凸凹凹的魅影,上部高翹,下部光滑曲折,完全不見一絲贅肉,美得令人屏息。但引不起我絲毫褻瀆心,或許過分美的東西呈現在我們眼前時,我們只能純欣賞,並為那份美而激賞、感動。

魅影朝著我慢慢走來,抖落一地的珠光,她是海的化身,身體每個部位律動著海浪的節奏。光線照在她光滑的皮膚上,經過軀肢上水珠的折射,每走一步變換一種色調。現在我終於了解,她的確是流動的彩霞,所以她的同伴喚她「流霞」。

「許個願。」她走近我,坐在我身旁貼近我的耳朵說。

我沒有回答她,腦內只想到一個人,我有二十二天沒見到這個人了,卻好似相別了二十二年。我渴望見到這個人,也希望她在此。

「你要你心中思念的她像我一樣全裸,或者,」她在我耳畔嗤嗤笑說,「還是一絲不掛?」

我瞟了她一眼。真是沒大沒小。

她身後似乎有個模糊的影子在晃動,聚焦看時,正是我朝思暮念的人──我妻子。

我驚訝得說不出話,站起身來走過去。妻子也高興的向著我走過來,她的眼光忽然一偏,撇了撇嘴角,立即調頭而去。我呼喊她並追上去。但她完全不理我。我抓住她的手臂,她用力甩開,乾澀的問我身旁的「她」是誰。

我不曉得該如何向她敘述,說是我們未出生的女兒,太超乎想像;說是一個不認識的人,又不近人情。她見我猶豫,悽楚的望著我,人便消失了。我四處追尋,不見她的蹤影。我非常難過,她消失前眼眶中的淚水久久在我腦在徘徊。我不曉得她是如何出現又是如何消失的,此時心中只有忿恨,我紅著眼睛向她走來,大聲喝問她究竟想作什麼?

「你先別生氣,」她盤坐在沙地上,「現在中原時間才黎明不久,她本人還在熟睡中,所以對她來說,這只是一場夢。她醒來後會有些沮喪,奇怪自己夢到這些。然後她會告訴自己,是因為太想你的緣故,就如同你也思念她一樣。」

我的氣憤稍稍緩解。我口氣不好的問她,到底這麼做有何企圖?這時我才發現,不知幾時她身上已著好衣裙。

「我並沒有什麼企圖,是你想要她來的,於是我趁她在睡夢中,將她的魂兒帶到這邊。但她一見到我很親密的在你身旁,便走了。真是奇怪。」

我怒極反笑,這個人難道沒有一點常識?剛剛那種情況,任誰見了都會誤解,我指責她如果不是一個邏輯觀偏差的人,便是一個不懂得保護自己,也不懂得保護別人的人。

「是又怎樣?」她揚起眉毛向我挑釁,「她寧願帶著她的誤解與傷心離開,也不願找我將話問明白。既然她不想當下弄明白,那她的誤解便是她的,不是我的。既使我跟過去向她解釋,也恐怕越描越黑。這整個事件是我導演的,沒錯。我也該負一部份責任。但如同我剛剛說過的,這只是她的夢,所以她不會當真。所以我對她該負的責任已經負了。倒是你為何會這麼生氣?這才是你真正喝問我的主題所在。為何你會生大氣?你生大氣是因為剛剛你對自己的表現非常不滿意。你應該直接告訴她,我就是你們還未出生的女兒。她相不相信是她的事,至少你很坦白,也沒有對自己說謊,你問心無愧。而你當時卻是猶豫,我不曉得你在猶豫什麼?你自己心中有鬼嗎?要不然你在猶豫什麼?所以真正傷害到她的人,是你。你的不坦白與不乾脆,無意間傷了一個愛你的人。」

「知道嗎?妳非常、非常任性。」我大聲說,「我當時猶豫,是因為這一切太叫人不能接受了。我必須好好思索如何講出讓她能接受,又不能讓她懷疑並傷害的話。」

「你又沒說,怎麼知道她不會接受?那是你自己不會接受吧?對我來說,最好的話便是實話。善意的謊言仍是謊言,它只代表你自己認為不能接受的事,所以你必須將實情透過另外的包裝。你將這種包裝上面蓋上『善意』的藉口,彷彿你不想傷害人家。你也幫自己一個忙,講話做事幹嘛搞得這麼曲曲折折的?如果實話對方不能接受,就祝福彼此,婆婆媽媽的像個男人嗎?凡是謊言,就會有傷害,不要拿出『善意』當自己懦弱的藉口。你的善意對那些真正對自己誠實並單純的勇者,才是真正的傷害。知道嗎,很多人很好,他們總說自己對人好,但『好心害死人』,因為越是遮掩,越是有傷害。」

「妳根本不了解人性,太誠實才是狠毒。」我嚴厲糾正她。

「那是針對你這種鴕鳥講的安慰話。好吧,算我和你有一手或一腿好了,而且也讓她瞧見了,那又如何?她一樣會將自己活得很好。或許吧,她一開始是傷心、怨恨、不解。但因為她真心愛你,所以她會成全你、祝福你,希望你能與我『一起』過得快樂。這就是她。但你不是,你只會指責別人,卻不好好的思索到底問題的癥結在哪裏?超越自己的侷限,並使自己過得更好。」

看到她說到「一手或一腿」連說帶比的表情,我竟然笑出聲。我搖搖頭坐回去,告訴她我說不過她,既然內人認為這是她的夢境,那麼就讓這個噩夢過去吧。

「她出現在她的夢中,但這個夢對你來說卻是真的。一邊認為假,一邊認為真。到底誰才是對的?請注意聆聽以下訊息:」她向著我說,「雙方都沒有錯。那麼對與錯,真與假的界線在哪裏?如果再加上我的觀點,我則認為你們都是假,我才是真的。因為現在發生的一切都由我所操縱。我有很多種做法,這個房子的所在地,以前是沙灘,我可以調整時間階段,讓這裏回復以前樣貌。我也可以用自己的意志,將室內的結構改變,變成現在的樣子。我也可以直接催眠你的意志,讓你相信你實際所在的斗室是汪洋。我甚至可以扭曲距離,使那道門便變成漫畫家底下的任意門。這些對我都是真的,但對你而言卻不是,因為你的頭腦根本不接受這些。所以,你的頭腦要相信哪一個才是真的?仔細想,這才是重點。

有些人說我們所在的世界都是假的,也有很多人說這個世界是真實的。這兩者,都沒有錯。它的癥結不在於真與假,而是你們相信哪一個地方才是真的。什麼樣的情景,才是你可以待的?才是你的創化?只有你自己與你的創化,才是真正一直不離不棄的跟著你本人。撇開你本人,其他的東西是什麼,其他人是怎麼生存,過得怎樣,根本不重要;你們也無法去比較,因為每件藝術品都是獨一無二的。

於是,所有呈現在你週遭的人事物,到後來仍是推回原點:你是誰,你到底因什麼而活?你在呈現什麼?這些你們學校沒教、老師也不懂的東西,才是你真正迫切必須探尋的東西。而如果你不去探尋出來,你永遠也不會有真正的快樂──這是所以那個學校栽培不出真正有歡笑的人。你們彼此在彼此身上烙印痕,設框框,你們要烙到什麼時候才滿意?是時候回到純真的原我,再度擁抱創化的喜悅。」

「這些話是老師要妳來告訴我的嗎?」充滿著阿老的影子的話。

「不是。但依我的等級,要當你的老師綽綽有餘;殺雞焉用牛刀?我說過,我不想有印痕,也因為我不想有印痕,所以我必須提昇你。因為根據我蒐集而來的資料顯示,我這趟行程,如果要全身而退,便不能給自己有任何接受印痕的機會。我很膽小,沒有其他孩子那麼勇敢。而這也是你們世界的弔詭之處。我的等級可以當你的老師,卻又投胎生做你女兒,乍看下什麼都不懂,甚至還得仰賴你的哺育,但私底下,我卻又是真正可以提昇你的人。於是,你可以知道,真正能提昇你的人,往往是你身旁那些最渺小、最卑微,甚至是最下賤的人。」

「我無法接受最後以偏概全的結論。」

「那麼就自己去探究這句話是不是真的。」

「妳總認為自己是對的,別人是錯的。妳知道嗎?跟妳在一起,我感覺自己很卑微。我現在不覺得我一定要妳來當我孩子。」

「確實。這個世界少了我,她仍然是在運化。所以我也沒有什麼了不起,沒有什麼好誇傲的。但問題是,你遲早都得走向探索自己生命的意義的路程,你是誰?你相信什麼?你認為什麼才是真的?你遲早都得去探索這些事物。你不現在去探索,你要等到什麼時候?」

「我一直都在探索自己生命的意義。」

「是嗎?」

「是。每個人從出生到長大,直到老死,一直都在探索這個意義。」

「對我來說,並不是如此。」她點頭:「但在更廣泛的層面,確實如此。所以我得收回我的一些話。」

「所以,即使是妳們靈,也有錯誤的見解的時候。」

「是,大家都在探索。老師說,來這裏,對我的探索會有幫助。」

「所以我也在幫助妳,提昇妳。」

「是。」

「那麼,妳也是有求於我。求人要有求人的樣子,別將姿態擺得那麼高。」我很樂,終於也輪到我來教訓她了。

她笑。

「妳會將斗室變成這個樣子,不是沒有原因,我想知道妳真實的目的。」我躺了下來,閉上眼睛說。一晚沒睡,經過剛才的折騰又消耗了我大量精力,現在的我很想睏。而這裏的風又是這麼柔。

「每個人都在自我創造,如果你所創造的世界很美,她會吸引很多人前人一觀究竟,甚至投入一起創造。這裏,曾是你與一群靈共同創造的地方──你願意,見到這麼──漂亮的地方──」她的聲音越來越細,變成風一樣的輕柔透明。不知不覺,我睡著了。

阿老正傳(23)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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