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2

 

羽毛船不斷的往上飄。現在我從窗外看出去,能看到地球的全貌。我懷疑現在我們是處在外太空中,他們告訴我是如此。我呼吸、行動都很正常,沒有所謂的無重力狀態。我問他們這又是怎麼「弄」的,他們說植物的光合作用已經解釋了「我呼吸正常」這回事;羽毛船的內部他們有動了些手腳。而,雖然在外太空的我瞧不見任何陽光,但「宇宙中一直有光明」。至於沒有無重力狀態,他們也以「動了手腳」淡淡解釋而過。

 

自從遇見阿老後,我的人生起了很大的變化,我不知道這種變化到底對我是好還是壞。但總之,越到後來,越是超乎尋常。我有小部分的知性仍在抗拒,告訴我這一切「不太正常了」。我問他們一個對我來說,很重要的問題:「我是不是有妄想症,這一切是不是我的妄想?」

 

不約而同,他們都大笑起來。

 

「你覺得,我們是在教你,你們一直習以為常的傲慢分別與自大,或者是教你重回自然、拾回自我?」莊子問我。

 

「我覺得你們在教我重回自然。」

 

「這整個過程使你擔心受怕嗎?」他又問。

 

我搖頭:「一開始會,但現在不會。嗯,我也不太清楚。不過我知道,現在的我很信任你們。」

 

「倘若我們是你的幻覺,你問幻覺這種話顯得蛇足了,因為他說出的答案仍在幻覺中。所以,你何不依靠自己的智慧去做判斷。」

 

「人在幻覺中,也有智慧去做判斷嗎?」

 

莊子說:「整個宇宙都在『角色扮演』。既然在角色扮演,和幻覺有何不同?很多人都說人生是一場夢,他們認為自己所處的世界是虛幻的。那麼,虛幻中有『真』嗎?這一切對你來說,再真實不過;即使我們大家其實都在幻覺中。這個羽船,以至於這些談話,都是幻覺一部份,但也是真實的一部份。

 

難道現在的你沒瞧見全宇宙閃亮的星辰嗎?難道你眼前所見的這一切不是真實的?你每天子夜時固定要躺在床上睡覺,偶而你也做做夢。很多人在做夢時知道自己在做夢,夢中的他們可以隨意改變夢中的劇情。也有很多人做夢時不知道自己在做夢。另有人的夢非常清晰,清晰到他認為那個夢是真的。夢,在你們的一般定義中是虛幻不實的。但在這個虛幻中,隨著做夢者本身對那個夢的定義,又包含了真、昧、假三種截然不同的看法。

 

妄想症的病患最危險之處,是分不清真實與虛假的界線。有時為了揮避那個虛假,傷害了真實週遭旁人。所以,不管是什麼『妄想』,就重要的是:不要去傷害旁人,傷害自己,傷害彼此──僅記這句話。即使這一切只是你的妄想,也將一路順風。」

 

我點頭微笑,他打從心底讓我信賴。我望了流霞一眼,假設此行是單獨與她,以她的古靈精怪,我恐怕提心吊膽的多。諸葛亮與李白不會讓我有提心吊膽的感覺。然而莊子較諸三人,所表現出來的風範,更為鎮靜自在。我想,這些靈們雖然在「共同意識」上一致,但行事作風仍有顯著差別,均有不同的鮮活個性。反過來說,此行是我單獨與莊子,感覺似乎又缺少了什麼。沒有流霞,我無法像小孩子那麼活潑的玩樂;沒有諸葛亮,又缺少一種深沈的寧靜感;沒有李白,欠缺一種寫意的融入。他們四個人結合在一起,形成一股很強大的凝聚力,使我這個外來加入者,感覺即使前方有任何困難與險阻,但只要與他們在一起,都能一一迎刃而解。

 

「請了解我們的出現,並不是要你認為與我們在一起,凡事都能迎刃而解。那將剝奪你與生俱來的能力。」莊子說,「流霞找我們三個人來,要我們各自扮演一種形態,也就是她所說的地、水、風、火──地球的生命元素的外在表徵。如果你看見我們四人的優點,認為擁有這些優點凡事都能迎刃而解,那麼,請允許自己將這些優點納入自己的精神中。你,並不需要依靠任何人,便可以左右逢源,坦蕩安然。」

 

他一一指向流霞三人:「流霞在呈現風的表徵,諸葛亮示範火的自我了悟淨化,我則是讓你覺得踏實信賴的地,很少與你對談的李白,是你下意識下一直避開,不想去面對的水。」

 

他又說:「對我來說,這四種表徵只是一塊水晶的不同折射光彩,不管水晶折射什麼色彩,本體是水晶,強分地、水、風、火等光顏實在沒必要。但流霞想對你玩這個,我們也極力配合。或許這樣子比較能讓你容易透過不同的光彩,了解本體的神奇。然而,如果你要我們描述自己,我會說我們沒固定的狀態,我們會視需要隨時調整主個性,不會一直安穩於固定的性格中。」

 

我謝謝他們的「極力配合」,也感激他們為我的用心。我望向李白,懇切的跟他說:「如果你代表著水的表徵,那麼,請告訴我『海之心』的真諦。」

 

他微笑,露出一彎皓齒,成熟又富魅力。透過他身後的窗外,我看見銀河繁星越來越加閃亮,像是上億的夜明珠極有次序的朝著時間之流緩緩旋動,又像是個跳躍著成千上百晶瑩波光的漣漪。我的內心為這麼浩大壯觀的景色,產生一股非常深沈的感觸。活著真好──在這麼浩大的宇宙中。尤其,在萬千的靈靈之中,我能與他們相觸及,分享著彼此的生命與珍貴,使我感激,並珍惜現在的相處及一切。

 

「你曾想過在銀河的波光中漫舞嗎?」李白問我,他站起身,突然往窗外跳去。我大呼。奔到窗沿看時,他像隻蝴蝶,輕盈的滑過由星辰形的光漣。忽然,他身子一旋,單腳點在星光漣漪中。上億的星澤從他的腳底打上上億種不同色顏的燈光,形成一個超級豪華的宇宙舞台。

 

他對著我微微一鞠躬,身子乍然飛旋,之後我只看到上億支光劍從舞台中央迸射而出。每支光劍不僅各逞其能,甚而互相融合成更具爆發力的燦光。從最初兩支光劍的融合爆炸,第三支光劍又加入,再往上一層爆裂,後又加入第四支,層層爆疊上去,已堆了幾百層。而每一層爆炸的光圈不僅沒有消失,更隨著新加入的光劍,閃耀著更加曲折多彩的色顏。

 

「這是永恒的。」我瞧呆了,「整個宇宙是永恒的!」

 

我的手肘赫然被人拉一下,我轉頭,是流霞。莊子與諸葛亮正走向舺板,她邀我一起上去。

 

我一邊與她上去一邊看向窗外,不想有任何錯過這場精彩的表演。上了舺板,莊子與諸葛亮一個坐在鋼琴前,一個端起小提琴,流霞坐上她的位置,端起大提琴。他們三人對望一眼,一起點頭,隨興而曼妙的曲子便從他們的手中流瀉而出。我不知道舺板上幾時有樂器的,只感整個人歡喜得也要隨同那些光舞一起爆炸。

 

我整個人浸淫在深刻的喜悅中、永恒的節奏中、紛華的光舞中。光劍停止爆炸,在幾百層的最頂端舞台,一圈藍紫色的乳光從其上流瀉而下,乳光注滿了下一層,又再往下傾注。流霞放下她的大提琴,飛至最高的舞台。我看到兩個剪影在那個最高的舞台上輕快起舞,協調的韻律與優美的舞姿,歌頌著生命之美。

 

驀然,我的腳底一浮,感覺整個人正被輕輕的向上托去。往下一看,腳底不知幾時浮現一朵由光圈製成的菊花,載著我往頂空舞台飄浮。上了最高舞台,流霞迎起我的手,邀我一起共舞。我不知道遠遠的音樂聲如何還能透過來,只能隨著她的帶領,沈醉在華麗的光與音的饗宴中。

 

曲子不知幾時已了,流霞翩然向我蹲身作禮,我傻傻的鞠躬回禮。她牽著我的手,走向舞台旁。那裏停著一個圓轉如意的咖啡杯,由光砌成的,裏面有泡綿似的光沙發,莊子三人已坐在裏面。流霞打開杯門,邀我一起進去。我們一進去,便感整個身子又開始移動。坐定,李白為我沏上一壼咖啡,濃郁的咖啡香圍繞室內。

 

「這間流動型的咖啡館是她開的。」他指著流霞說,「這個咖啡館就是她的『座騎』。她從宇宙的那邊,流到宇宙的這邊,又從宇宙的這邊,流到宇宙的那邊。不拘碰到哪個地方的靈,便邀進來坐上一坐,聊聊新鮮事。」

 

「也難怪妳這麼會調茶。」我向她微笑說。

 

「我還有合夥人呢?」她得意的說。

 

「是誰?」我很好奇。

 

突然一隻極似貓的生物從莊子的懷內急竄而出,撲向我的懷裏。我有些被嚇著,「唉呀」怪叫一聲。牠不理會我刻意躲牠,仰著頭,閉起眼睛,用腮摩擦著我的手臂,狀似極為滿足。

 

「讓我來為你介紹──凸鎚。」她說。

 

我不禁笑出聲,也只有她會想出這等怪名字。端起咖啡喝,有股沁腦的馨香,厚而醇。

 

「你現在所品嘗的咖啡,正是凸鎚的得意傑作。」她似笑非笑的說,「來『凸鎚咖啡館』的靈,很多都是慕名這裏的招牌咖啡──凸鎚咖啡。大家愛死這咖啡了。」

 

「這咖啡的確鮮有的好喝,怎麼煮的?」我問。

 

「是咖啡豆好。」她把凸鎚抱過去,撫著牠的細毛說,「首先,讓凸鎚吃下牠最愛吃的咖啡豆,然後,你知道的,吃了就會拉,凸鎚拉下牠吃的咖啡豆,拿來煮沸,就成了你現在喝的。」她連說帶比。

 

我不禁噴嘴,咳了好幾下。

 

「麝香貓──凸鎚,對全宇宙熱愛咖啡的靈來說,是響噹噹的明星。」莊子閉起眼睛輕啜著手中的咖啡說,他顯得格外的沈迷:「我曾經要拿我的大鵬與她相換凸鎚,好話說盡了,流霞仍是不願意。」他眼角掃了我一眼,似乎發覺我正異樣的看著他,說:「諸葛亮的羽毛船適合短程飛行。但我們現在要環遊整個宇宙,得飆快,流霞的凸鎚咖啡館是光速的百倍,舒適又安穩,最合適不過。」

 

我透過半透明的咖啡牆往外瞧去,偌大的銀河系已被我們拋遠,漸漸形成一個小光點,而終不可見。緊接著是好幾個不知名的星雲,與我們快速擦肩而過。我不得不承認,這些星雲和我們的銀河系一樣壯觀,一樣美麗。造物主真是最偉大的設計師。

 

「現在,你可以為我解析海之心了嗎?」我問李白。

 

「我剛剛已經示範過了。」他說。他一樣迷醉於凸鎚咖啡,似乎不太想多談。

 

「我以為剛剛的表演,是你的『光劍之舞』。」

 

「因為你一直渴盼看我舞劍。不過,我將海之心融入劍舞當中。」他抬著一雙迷朦的眼眸盯著我說:「海之心無法用知性去了解。她是一種情緒,一種感情,一種發自內心深處洶湧的呼喚。呃,再來一杯凸鎚咖啡。」他向咖啡館深處吩咐。暗褐不見底的深處飄出兩個圓巧、粉紅色透明的泡泡,朝著我們慢慢飄近。瞧時,其中一個泡泡裏面裝著一杯咖啡,到李白跟前,李白伸出食指將泡泡搓破,卻聞一聲慘呼,咖啡杯口頃刻往下偏,杯水瞬時流了下來,將李白原本喝完的空杯注滿,沒有半滴水外漏。後面隨之而來的空泡泡接起正要往下墜落的杯子,復往回飄走。

 

我指著流霞一直笑,也只有她會想出這種希奇古怪的招待花招。想起泡泡被搓破時的慘呼聲,仍是笑得無法扼止。

 

「有一次我續杯,那裏頭突然闖出一個醉得不醒人事的美女,」李白笑說:「她一手搭在我的肩上,二話不說,朝著我的空杯吐出『凸鎚咖啡』。」

 

我大笑,問他還喝不喝。

 

「喝啊。」李白端起杯子,大啜一口:「由美女口中所吐出的芬物,豈能不嘗而快之?」

 

「如果由我來叫呢?」我興味的說。

 

「試試看。」流霞眨著眼睛說。這是她惡作劇的眼神。

 

我回瞪她,帶著挑戰的語氣,向裏頭大喊要「再來一杯凸鎚」。

 

突然,一個熟悉的身影從裏面慢慢浮現,望清楚時,我的心跳為之停止──那是內人。她穿著一襲緊身的晚禮服,乳溝微露,極盡挑逗的緊盯著我,水蛇腰身一步一步朝著我款款逼近。走到我眼前,她俯身痴痴的望著我,美麗動人的眼眸越來越接近我的臉龐。她柔軟的雙唇貼住我的唇,一股瓊漿從她的舌尖舐了過來,我不斷的吸吮,意猶未盡。一吻畢,她離開我,明晰的身影漸漸褪色,遺留下深情而嫵媚的眸光深深烙印在我心中。

 

「再來一杯凸鎚!」莊子三人連忙朝著裏面叫說。

 

阿老正傳33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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