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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1

依流霞自己說,她有三種投胎的選擇,而我只是其中之一。她最想投胎的地方是印度靠近喜馬拉雅山的小村落,因為那個地帶是阿老最常活動的區域,她出生後不久希望阿老到她父母家向他們要孩子,僅管母犢情深,但印度習俗很尊崇出家人,她的父母最初以為孩子只屬於他們,但後來會知道她並不屬於他們,最後仍是會將她交給阿老,那麼她便避開了無謂的印痕。而且一開始便有智者帶領,心性上的進展會比較快。不過阿老對這個選擇持反對態度,理由就像她之前說的,這樣來與不來都沒什麼差別,他希望她入世,當個消彌印痕的寧靜者。於是她只好打消了這個選擇。

第二個選擇是一個未婚媽媽,因為沒能力輔養她,將她送給孤兒院。選擇孤兒的理由一樣是不想有父母的印痕,她所在的孤兒院是由一群有理念、有愛力,並思想開放的修女創辦的。雖然修女的智慧程度比不上阿老,但她會在那裏被無私的愛著,所以她會活得很好。她在孤兒院長大,終其一生也都奉獻給孤兒院,照顧其他孤兒與心理殘缺的孩子。因為她對動物有天生的溝通本能,所以她會將那所孤兒院的模式擴大,養了很多貓與狗,包括野生動物。她鼓勵孩子親近動物、照顧動物、了解動物,而孩子在與動物單純而直接的互動下,他們也了解了如何自愛與愛人,身心都很健全。她甚至告訴我,她的孤兒院很被看好,有很多人前來觀摩,甚至認為這是未來醫院或學校的芻型。不過阿老對這個選擇也不看好。他說那個選擇太封閉了,她應該出來看看其他人是怎麼過日子,甚至去了解外面世界的結構與人性的弔詭之處,而在她充分了解之後,她可以幫助更多人。

阿老建議她選擇第三個:她靈界的同伴的女兒,父親是我。在一般的家庭長大並求學,而這個過程可以讓她充分觀察並了解整個社會並人性。但這是她最不想要的選擇,因為父親不算是個很有智慧與愛力的人,所以「這個父親」有很多印痕。而要消化我給她的印痕需要花費她很多時間與能量,所以她不想。我聽到這邊有一半生氣一半自慚。我告訴她我算是很好的了,比我更沒資格當人父親或母親的人多的是。

「所以那些小孩都是很勇敢的靈魂。我承認我是最怕死的一個。」她瞥了我一眼。「老實告訴你,這個選擇很不好走,如果只單是你的印痕也還罷了。問題還有學校的老師,那些老師對我來說,頂多只是裏面裝的知識多而已,而那些知識有些其實是垃圾,對我沒用。他們在丟一些垃圾與錯誤的觀念給他們的學生,不過他們自己不曉得。那種偏差的集體意識,一代傳一代,即使你看到了,出來說,不,這個觀念根本是偏差。但你是學生,他是老師,而且他是大人,大人都很自以為是,才懶得理你,甚至會說服你你才是錯的。那麼,你要這些小孩怎麼辦?那些青少年的叛逆,是誰造成的?在無偏差的社會與家庭中長大的孩子,是沒有叛逆現象發生的。」

我說青少年叛逆有很多其實只是喜歡標新立異,而她太以偏概全。

「因為舊有的模式爛啊。稍微敏銳一點的孩子,都看得出來大人是說一套做一套的生物,他們告誡小孩什麼這個不能做,那個不能做,但他們自己什麼髒骯事沒做過?他們創造了搖頭丸,又告誡小孩不能吃。如果不能吃你幹嘛發明這種東西?然後那些不曉得自己在幹什麼的媒體,認為那些迷失徬徨的孩子很有趣,有話題,一勁兒報導,在那個垃圾堆裏猛打強光。那些迷失徬徨、不曉得方向的孩子還能往哪走?是不是會往媒體所製造的強光那兒投去?為什麼會這樣?因為他們不知道這個世界要他們來做什麼,他們找不到可以教他們這些東西的智者。所以他們徬徨了。他們看到那些可以讓他們稍微放縱心中那股不安與徬徨情緒的事物,就往那兒去。而這一切是誰造成的?是大人。講句老實話,星球上唯一與慈悲的宇宙與愛意脫離了聯結的存有,就只有大人。而他們的孩子,承襲了他們的印痕,也活得很苦悶。『笑』園應當充滿笑聲,但你們的學『笑』恐怕不是如此。你們大人根本不了解怎麼歡欣的過活。而這個星球本來是創造給你們歡欣與遊樂的,連我給你們的動物也是用來讓你們歡欣的,但你們只知道如何烹飪她們才好吃、獵殺她們當玩樂。哦,我忘了跟你說,如果未來你的孩子,吃到暈食會吐,那就是我。不要勉強我,我吃素。」

呃!我有些訝意。「可是妳創造的那些動物,還不是互相咬食?」

「那是為了平衡。如果全部吃素,星球的動物越來越多還得了,人類只好被擠到海洋。到海洋一看,滿滿的魚,看到一隻鯊魚咧著一口大嘴向你笑笑說:喂,老兄,我都被擠上來了,你覺得這裏有你可以待的地方嗎?」

我笑。說人類吃動物也一樣為了平衡,沒有差別。

 「是沒什麼差別。但如果你在進食時,不是懷著一顆感激的心,就有差別。如果你習慣殺一個會動、會哭,情感很強烈的存有,卻不因在進食時懷著感激,你的心會變得很粗糙。即使不是你殺的,但你習慣吃這些東西卻不感激,你的心也會變得很粗糙。所以我要你這個父親吃素,旨在提醒自己萬物皆有情,常常提醒自己心就會比較細,而高等靈魂都是很細膩的。而如果素食者不是懷著感激之情進食,與食肉者不懷感激之情其實沒有多大差別。告訴你一個秘密吧,那些動物,是我創造來給你們做朋友的。而那些花花草草,則是媽媽創造來給你們吃的。」

她見我愣愣的,又補充說:「當時我與我的同伴,有人負責創造動物,有人負責建構花草,有人負責伸展樹木,有人負責硬化石晶。負責花草的人是媽媽。她對花草很內行,現在的她不一定叫得出那些花草的名字,但與生俱來便懂草藥,知道什麼草可以治什麼病。」

我點頭。我告訴她,內人很喜歡花草。而且常常有一種直覺,什麼草可以治什麼病,但我不知道她那些知識是從哪來的,因為她在大學主修語文,書架上相關花草類的書籍並不多。

「我還知道你竟然無緣無故去拔她的草,她沒找你拚命我很意外。」

我笑,說那次真的吃到苦頭了。

我見天際有一抹白,顯然黎明已經到來,可怪我們竟然暢談通宵。一夕談話我不覺時光流逝,而且精神狀況仍很好。我問她今晚還會再來這邊嗎?她說她會直接到阿老之前的住處找我。我很高興,邀她一起邊聊邊走回去。這趟回家的路途充滿著旖旎之情,感覺如夢似幻。她的穿著帶著很強烈的波西米亞的色彩,她似乎喜歡粉色調,白底藍天,手腕上與項上各繫著銀製的手工藝品,發出叮叮噹噹如風鈴般悅耳的聲音。每走一步裙擺便會如波浪般的飄搖,扯動她身上的金粉往後散去,走過的地方都是香。

她有上千種表情,也有上千種笑容,每一個笑容都深深打動我。一時間,我有些嫉妒將來她長成後選擇的男人。不過除非她瞎了眼才會去選擇那些男人,沒有一個男人配得上她。這麼想時,我不由的對自己幼稚的想法感到可笑,但內心百感交集的我,可能是每個為人父親者共有的心情吧。

「我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,不過和媽媽挺像。」她說著,身形又變化了。擁有一頭俏皮的短髮,古銅色肌膚,透出兩點皎潔的目光。「這才是我投胎後長大的樣子。」

我說她怎麼把皮膚曬成那個樣子,她母親可是很白皙的。她說她自小就喜歡在陽光下奔跑,這是天性,拘不得。我笑說我可會管她。

「誰的話有理我就聽誰的。基本上,我比較聽媽媽的話。」

「媽媽也會管妳。」

「這點她很開放,她不會。」她很肯定。

「妳如果太皮,我就打妳!」我又笑說。

「你看,你一開始還對我畢恭畢敬的,但一知道我是你的孩子,態度便變了。現在則認為我既然是你的孩子,你當然得管我。但論及智慧程度,你覺得我有必要接受你那種偏狹的思想嗎?我早表示的很明白,屬於你自己的印痕自己去解決,不要將你的印痕傳染給我。因為我這次過來,主要任務不是來幫你解決印痕的。我是來扶助同伴解決印痕。況且,我要問你一個問題,一個喜歡在陽光下奔跑的孩子,有什麼錯?」

我答不出話。囁嚅了一會,我說現在大氣層被破壞了,紫外線很毒。

「你告訴我,在這個戰區裏,有哪一處安全的?」

我啞口。我想了很多,但我舉不出一個例子。

「你們的空氣也很毒,食物更毒,土地都是農藥,有些地區的水源根本沒人敢生喝,出門一不小心還會被車撞死,而且人心充塞著玩弄的技倆與暴力虐待。有哪一處安全?你一直懷疑老師是不是真能長生不老,但我要反問你一個問題,你們的世界憑什麼要他長留下來?宇宙中比這裏更舒適的地方多的是,他哪個地方沒去過?你不會以為你們這裏最吸引他吧?他到哪裏所受的禮遇並擁戴的程度,是你們總統的上萬倍。宇宙中每個地方都在邀請他,因為他經歷過完整的肉身狀況並且超脫了,那種等級是博士級的。大家都在向他請益,而且以他的意見為依歸。宇宙中每一個存有都認得他,就只有你們這裏不認得他。如果不是真的對你們很有感情,不會一直默默無悔的陪在你們的身旁。」

我沈默。不知怎地,我想起鄒修所說的那滴淚水。那時的他是懷著什麼樣的心境?只怕平凡如我,永遠也沒辦法去體會與了解。

「也因為他是我見過最有愛的人,所以到目前為止,我認定的老師只有他。你可以跟投胎後的我說道理,如果你的道理是對的,我就聽你的。但別想試著拘束我,也別想要讓我和你一樣。連老師都不會要我和他一樣,就只有你們人類的父母喜歡塑模子。但像你們有什麼好?我一點都看不出來。」

我沒回辯。她和阿老有很大的不同,阿老充塞著處世的圓融,她則是像山洪一樣的滿肚子瀉下來,也不管聽者震驚的心情與不知所措之心。我不知道投胎後的她是不是也是這個性子,如果是,那麼就像阿老所說的,她必須走出去多多看看與聽聽,至少歷練一下,才能變成一塊不傷人的滑石,對自己與對別人比較有助益。

「宇宙中沒有誰規定誰一定得變成滑石。」她說,「尖錂的石頭可以拿來切菜削木,而圓滑的石頭可以拿來當砧板。所以一個懂得變通的人是該尖的時候尖,該滑的時候滑。這個人沒有一定的個性,就像變色龍沒有一定的顏色。你還沒看過老師兇過呢。」

我問他怎麼回事。阿老竟然兇過,讓我很好奇。

「幾千年前他經過一個村莊,村民們告訴他有一群盜賊姦淫擄掠,使他們活得很痛苦,而官差又拿他們沒輒。他就過去見那盜賊的頭頭,講了一些話,又拿一些錢要他們幹別的營生。但他們拿那些錢去買酒嫖妓,最後花光了又開始搶。老師見村民又過來訴苦,便招李白前來會見,一起過去。那人以為老師又是來送錢財的,當場老不客氣要價多少,他才會停手某些時候。老師沒說什麼,只使眼色要李白削下那人的一隻手臂。電光火石之間,那人大嚎躺在地上呻吟,他的手下馬上搶圍上去,全被李白刺得全場鮮血飛濺,血線繞著他們二人圍成一個圓圈,一群人倒在地上大喊爹娘,卻也沒有人敢再上前。老師慢慢走向人群,那些人看著他,像是看著一個妖怪,不約而同閃開來讓出一條路。老師走上去,一腳踹在那頭頭的臉上,非常狠絕的說,如他再犯,再砍一隻手臂。再不知悔改,削下雙足當乞丐。他把李白的劍接過手,一劍劃過那人鼻前,把他的頭髮削去了一半,然後他的劍尖慢慢從他的頭頂、胸口,劃向那人的下面,你知道的,那『話兒』。」她似笑非笑的說著,我不覺掩口嗤了一聲。那種肅殺的場面由她說起來倒變成了滑稽劇。

「老師對他說:你的屬下,有一人再犯,你這『話兒』就注定是我的了。他說他可能以為他辦不到,他現在證明給他看,便將那劍隨意往上一擲,屋頂天花板嘩啦啦作響,破了一大洞。每個人都呆了,連李白自己也呆了,李白呆不是因為天花板破洞,而是老師有夠狠,他不知道老師狠起來是這個樣子。老師當場撂下話語:歡迎你們可以試試看,我絕對包君滿意。他眼角朝眾人冷冷一掃:你們誰想當太監,也可以來試試看,最好是一群人找來村裏對付我,不過來找我復仇前,要先商量好該怎麼跟我的劍打交道,我的劍不怎麼認人,有時我都覺得不太能掌控的它很麻煩。聽清楚,本人不重覆話:要再勞駕我過來一次,你們全都得死!憑你們也配請得動我走兩趟──靠!他帶李白揚長而去。他們的雙腳剛步出寨外,李白只聽到後面轟隆聲響大作,他驚嚇回頭,看到山寨中所有的建築物莫名其妙一一崩塌,似乎有一股巨大且無形的力量在操縱著這一切。那些盜賊擁著他們的首領連滾帶爬的逃竄出來,個個頓首捶胸,哭嚎聲撕扯成一個慘淡的世界。連李白都不禁惻目,認為將人家的窩都挑了,似乎做得太絕。他望著老師的背影,一時間竟然不敢跟上前。依他自己形容:很可怕,周身都是濃烈的殺氣,靠近很危險。」

我聽著嘺舌不下,不知道該表示什麼。如果這些事蹟是由別人說出,我不會相信,但由她說出來,不知怎地,我就是相信。

她又喜孜孜的說:「事後李白口沫橫飛的跟我提起這件事,他說老師那種狠是狠到六親不認,誰讓他不爽就砍,沒有第二句話。李白要說真正佩服老師是從那時開始,李白本來就有些江湖氣,年輕時還殺過人,玩狠玩絕的場面他見過不少,對自己處事的乾淨俐落也很自負,但那次後要講到『狠』、『絕』,他便搖頭自嘆不如,他當時浮起一大白說:所以妳知道,一種品質沒有好與壞的差別,但看人怎麼運用──來敬全宇宙是最大尾的流氓!」

雖然懲罰壞人是樂事,但我不覺得必須高興成這個樣子,況且阿老之前對我說過:這世界沒有壞人。那麼他當時的那番舉止又代表何意?這其中對我來說總有說不過去的矛盾之處。我告訴她,一個「很有愛的人,也會做這種事嗎」?

「會啊。」她睜大眼瞧著我,彷彿我這個問題很奇怪。「講不聽就砍,管你是哪門的皇帝或祖宗。」

我仍是納悶。

「當然每個人都有惻隱不忍之心,但對於極端走偏的靈魂,為了喚醒他,有時必須採取猛烈的療法。我聽屈原說,老師還殺過人。」

「殺過人!」我搖搖頭,說什麼也不能相信。

「屈原只是輕描淡寫的提過。有一個蠻變態的人,喜歡誘姦小女孩然後將她們殺掉。於是老師就將那人殺了。老師對屈原說,這個人是因為印痕才變成如此,他帶著很大的愛要來轉化印痕,卻沒成功。老師解決他沒有絲亳預警,只是告訴屈原那人死了,要屈原跟他一起去收屍。屈原跟老師去收屍時,那人很平靜的死在睡夢中,他的嘴角浮出一抹微笑,似乎是終於擺脫了自己長期以來的噩夢的喜悅。老師沒說過他殺他,屈原是心下起疑這種死法太突然,而依照這個靈魂迷失的程度來看,這種死法也太平靜得不可思議。私底下他問過老師,老師反問他:你告訴我,這裏有誰真正活著?他很少下這種重話,可見那次他的心底很失望。

我有和屈原一起去靈界中的某一個地方會見這個靈魂,被安在一個光室中進行深層治療。我們問他是怎麼死的,他示現給我們看。是他走在路上想著要如何再找對象故技重施時,老師剛好從他旁邊擦身而過,目光向他一掃,他便失去意識,失魂落拓的走回家,感覺很累,躺去床上馬上斷氣。至死,他還不曉得自己是怎麼死的。直到死時被他的指導靈帶回靈界,才知道是老師的傑作。他是個很敏感的靈魂,見著我們一直很害羞的低著頭,彷彿是個做錯事的小孩。或許是因為太敏感了,一遇到傷害時便很容易想不開,因為想不開,最後導致變態的行為。

靈界中有很多這種靈魂,有時閒閒無事,我會要這些靈魂到我那兒泡茶聊天。大家談論自己是怎麼變成變態的經驗,我蒐集了很多不同類型的資訊。它的關鍵處是在小時候接收了太多印痕卻沒有轉化,接著在長大後遇著碰觸那些傷口的引爆事物,如果當時引爆了,後面就困難收拾了,這個時候只能不斷的提問自己:不會傷害別人,也不會傷害自己的道路是什麼。否則很危險。

阿老正傳(22)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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